货币II

货币发行权必须有法律来约束
吴敬琏 经济学家
欧盟需要统一的财政和政府
欧元区不是一个主权国家，但是却使用同一种货币。因为各个国家发展水平不一样，没有一个统一的政府，也不可能有统一的财政，在使用统一货币的情况下，各个国家之间的矛盾就会变得越来越激化。理论上，如果几个国家使用同一种货币，就会发生一种超发的竞赛。因为货币存在周期性，信用货币的价值在发行货币以后才能够获得，所以不同的国家都会利用这种机制，通过货币的超发来获得利益。这样就会导致债务积累，金融体系也会发生问题。
未来的方向是从货币联盟走向加强财政纪律，甚至要走向统一政府，这样才能够解决货币体系存在的问题。中国的经验也是这样，过去采用两极宏观调控，中国人民银行分行与行政体系衔接，结果它就受到当地政府的影响，造成了像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中期的货币超发和通货膨胀的现象。1994年改革以后，由两极货币政策调控改成一级货币政策调控，即由中国人民银行总行调控，把中国人民银行分行与行政体系分开，这样就避免了货币政策受到地方政府的扭曲。
国家之间当然会有矛盾。但是，一个大市场带来的利益和一个地区或一个民族的利益之间到底应该怎么权衡呢？比如2012年希腊大选之前，就有很多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由于希腊人对于欧盟要求希腊紧缩财政极其反感，甚至举行游行示威，结果一定会是希腊退出欧盟。但是去实地调查的一些中国经济学家问希腊街头示威的人，会不会接受希腊退出欧盟，他们给出的回答是，和退出欧盟相比较，继续留在欧盟对希腊和希腊人民的生活更有利。后来选举的结果表明他们也作出了这样的选择。虽然欧盟在前进的道路上还有很多困难，可希望仍在。即使有个别国家退出，但只要保持欧盟的主体部分待在一个大市场里面，就能维持经济的发展，而且有理性的人都会作出这种选择。一旦作出这种选择，就一定要做到财政上的统一，甚至是政治上的统一，否则欧元这个货币体系将很难维持。
货币在本质上是交易的中介
人们普遍认为货币是交易的中介。在货币产生以前，商品的交换是物物交换，成本非常高。于是，人们就将自己的物品卖掉，换成大家都认可的交换中介，再用这种中介购买所需要的其他物品，这样货币就产生了。有了这个中介物，交易的成本就能够降低。所以通常来讲，货币有三个职能：第一，它是价值的尺度，也叫作记账的单位；第二，它是交换的媒介；第三，它是价值储存的手段。
最早的货币是金属货币，而金属本身有价值，所以马克思把它叫作一般等价物。由于贵金属携带很不方便，所以后来就由国家来铸造货币。但铸币易磨损，所以为了让人相信政府的铸币是具有价值的，与是否磨损完全没有关系，就把它演化成纸币。纸币由国家的信用来保证币值，所以叫信用货币。人们只要相信这张纸代表了价值，它就完全能够充当交易中介的职能和货币的职能。信用货币是货币发展最高阶段的产物，它由法律规定、由政府的信用保证其价值，是一种最方便的货币工具。
但它本身的问题在于，政府的行为往往不是很理性，发行货币就等于征税。因为老百姓相信它能够保值，所以就可以用一张纸去换取老百姓的财富，那么就等于征税，我们把这种税叫作铸币税。有了纸币这个工具，政府往往会滥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战争、加强国力或是其他原因，这就有可能引发某些严重的问题。
货币发行的权力如何才不会被滥用？
物价上涨，容易造成通货膨胀。为了避免货币发行权被滥用，首先要保证中央银行的独立性。也就是说，要保证货币的发行者中央银行，不受政府的各种影响，保持货币币值的稳定，中央银行就需要有独立性。但是在不同的国家，中央银行独立性的差别还很大。“二战”以后，看起来最具有独立性的应该是德国央行。德国因为“一战”以后发生过非常严重的通货膨胀，所以教训最深刻，因此德意志联邦银行具有最大的独立性，货币政策也掌握得最好。而有些国家的中央银行往往受到政府财政部门的很大影响，甚至是直接的控制。所以，要在法律上保证中央银行的独立性：要有严格的法律规定，要求中央银行对于保持币值的稳定负责，而且它要有独立决定货币政策的权力。
货币体系、金融体系是资源配置中最精巧、最复杂的部分，它像魔术棒一样，作用非常大。所以，一方面应该由市场来配置资源。对于货币的发行，对于它的高级形态—银行资本市场的市场化程度和价格决定权，要有非常严格的规定，要防止权力在资源配置包括货币配置中干预市场的作用。另一方面，市场的运作必须有规则。规则的制定和执法，又是由政府来进行的，所以市场和政府之间的关系要有很严格的规定，使整个市场和政府的运作都在法律的控制之下。
世界货币必须是币值稳定的货币
世界金融体系或者货币体系的最大问题就是，世界货币，也叫国际储备货币、国际结算货币，是一个由主权国家发行的货币—美元。在原来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中，所有货币都跟美元挂钩，美元跟黄金挂钩。但是自从这个体系崩溃后，美元就跟黄金脱钩了，一个主权国家发行的货币就直接变成了世界货币。这是目前一个最大的问题。如何解决呢？一个办法就是对美元的发行实行国际性的控制，但这看起来很难做到。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使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原来人们对于欧元寄予很大的希望，除了美元之外，欧元扮演很重要的角色。甚至有人在20世纪80年代，对日元寄予很大希望。如果欧元、日元能够参与进来，将使国际储备货币多元化。但现在看来欧元的设计与欧元区的政治制度不匹配，所以并不是一个很稳定的货币。日元在1990年发生金融危机以后，也很难再充当一个很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的角色。
至于人民币，应该逐渐向这个方向努力。不但对中国，对世界都有益处，而且中国现在的经济力量能够对人民充当国际储备货币起到辅助作用。但短时期内人民币能够跟美元平起平坐，甚至变成比美元更重要的国际货币储备还不现实，还需要今后不断的努力。
一个国家的货币能不能充当国际货币的职能，首先取决于这个国家的经济实力和它的金融体系的健康程度。因此从短期看，扮演国际货币的角色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必须保持非常强的稳定性，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整个国际体系的稳定，才能对本国经济起到很好的作用。
在一个全球化的世界，没有一个很稳定的货币作为国际货币，全球化的经济体系很难运转。比如美元的不稳定现在就造成了很大的问题。
政府拥有税收的权力，但必须在法律之下
政府对于税收的权力应该受到法律的限制。有关税收的最早的法律是1215年英国的《自由大宪章》，它是贵族和国王之间就限制国王的权力所达成的一个协议。国王的权力如果被贵族认为是侵犯了贵族应有的权力，贵族就可以采取措施对国王进行弹劾。
国王的权力中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征税权。所以《自由大宪章》从1215年以后就不断被国王抛弃，经过斗争又重新恢复，一直到1688年以后才正式确立了“国王在宪法之下”的制度。
在现代国家里，以美国为例，它不管是货币的发行还是征税、借债，都要在议会的规定范围内才可以进行。在我国则由人民代表大会决定。建立法治国家，政府要依法行政，但近年来由于有一些立法不够具体，导致在法律的执行上出现了问题，这就是今后改革的任务。比如目前人民代表大会对于预算的监督比较粗略，预算的透明度和审核都还需要进一步具体化。
货币对经济和人类文明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货币是价值的尺度、交换的中介和存储的手段，所以货币在市场经济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它代表了全社会的所有财富。如果能够把货币配置好，就意味着整个资源配置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而银行则在持有多余货币的人和手中货币短缺的人之间，通过配置使得货币发挥更有效的作用，所以银行体系也非常重要。
如果没有银行体系，那么每个企业只能用自己拥有的财富做生意，而另外一些人手中多余的财富又不得不闲置，不能发挥作用。货币的作用不只限于经济领域，它在文化发展的历程中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比如美第奇家族，他们在文艺复兴时期推动了欧洲文化的发展和繁荣。
每一个人都要认识到货币的作用，了解它在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不只在经济方面，在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发展方面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现代金融体系确实存在一些问题需要解决，需要所有人不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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