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钥匙

　　★丧失恋爱欲望的年轻白领、对女大学生暗生情愫的快递小哥、病倒了也只有单位领导知道的独居男人、影视寒冬中无以为继的编剧枪手……文珍笔下的他们就在我们的不远处，“他们”同时也有一部分属于更广阔的“我们”。
★在时代的磁场下，这些规规矩矩、太过普通的人，各自陷入不太“正常”的境地。衣食无忧者精神困顿，有精神追求者受困于身外物，还有的人身心俱疲。“他们无力反抗，但是他们的痛苦却无比真切。”

　　文珍，作家。已出版小说集《夜的女采摘员》《柒》《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十一味爱》，台版自选集《气味之城》，散文集《三四越界》，诗集《鲸鱼破冰》。历获老舍文学奖、十月文学奖、上海文学奖、山花双年奖、华语文学传媒最具潜力新人奖、茅盾文学新人奖等。

序　一点新，一点旧，一点感慨，一点犹疑
胖子安详
物品志
河水漫过铁轨
张南山
猫的故事
咪咪花生
故人西辞黄鹤楼
淑媛梅捷在国庆假期第二日
雾月初霜之北方有佳人
有时雨水落在广场
找钥匙

　　女性、社会、文化和审美，文珍处在种种幽暗小径的交叉点上。——李敬泽
作家的职责不仅仅是摹写生活，更重要的是要创造一种经验。底层青年在大都市的生活和精神困境并非一种符号化的景观学，而更是一种有其内在脉络的人性的存在方式。他们根本不是外在于我们的一种用于自证道德优越的工具，而是一群和我们生活高度同构的复杂生命体。——老舍文学奖颁奖词

　　西谚有云，结婚当天女子需备齐四样物事，“something old,something new, something borrowed, something blue”，说的是新娘参加婚礼当天的衣着，身上需有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一点蓝。“旧”是对闺中旧日的留念；“新”自不必说，是对日后锦绣华年的憧憬；“借”代表祝福；而“蓝”则是即将面对人生真相次第展开的悲伤。新小说集付梓在即，蓦地想起这句熟语来。
略微说一下里面篇目的由来。收入凡十一篇——仍然是我私心喜爱的迷人的单数。单就意味着不圆满，未完成，可以再进步。而写作时间从2004年一直到最近，篇幅长短不一，之所以放进同一本书，因为都与北京有关。更准确一点说，写的都是一些我生活之外的“他者”——常被目为边缘、同样参与了构建这城市，却始终难以真正融入主流的族群。但“他们”同时也有一部分属于更广阔的“我们”：一个字一个字写下这些故事的时候，我时常有感同身受的痛切。很多结尾也都和雨水有关，在夜晚，在滂沱大雨里，一个人的命运悄悄地被完成。
隔了生命中最好的十六年再回首，仿佛也并没比2004年写《找钥匙》时长进多少。对于有无才华这件事，我依然不够自信，也时常幻灭。唯一区别，或许就在于不管手顺与否，都学会先写完再说。哪怕时隔几年，也会努力把开了头的小说结尾，不随便弃掷物料。此外，最初短篇多在一周内定稿，之后渐渐学会了“慢”和折返，有意识地一再延宕结尾到来的时刻，也慢慢学会了和长期自我怀疑的灵魂共处。
闲话不赘言。用一句戏仿来结束这篇自叙状也很合适：一点新，一点旧，一点犹疑，一点感慨。这本小集收入我创作跨时最长的篇目，亲爱的读者们，我鼓足勇气，愿对你们和盘托出我的来处。

　　这是一句基本无效的开场白：小蔡跟我讲她本来是不会见到那辆列车的。既然她已经多次和我信誓旦旦绝不会和这房屋的主人产生任何多余的瓜葛，其实就几乎毫无可能拜访这远郊的旧楼。但她说这其实是个意外，一次命运的拨弄，一次巧合，诸如此类的小概率事件。她在大刘的新居里总共就只待了一刻钟，就在那不多也不少的十五分钟里，突然就看到了窗外绿树丛里那辆开往春天的绿皮火车，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开往她家乡的那班。看不清楚车厢上的车次，算来时间真是差不多的：她家那班下午三点半从南站发车。而当时是三点四十分。只是不知道这里离南站有多远，而火车又往哪个方向开——作为一个南方姑娘，她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
大刘邀请她到自己新买的一居室做客时，并没说客厅窗外就能看到铁路。是小蔡自己发现的。房子倒是和预期中的一样狭小，饭厅加客厅总共十二平方米，厨房和卫生间各五平方米，卧室八平方米，加起来最多三十平方米——并不比小时候看过的《洋葱头历险记》里南瓜大爷用一生积蓄盖成的红砖房子大多少。装修倒还算敞亮，多是上一户主人留下的“遗产”，据说还因此多要了几万块钱。家具也基本簇新，虽然多半是淘宝买来的廉价板材。卧室贴了墙纸，一种看上去颇有几分高级的暗灰团牡丹纹，室内摆下一米五宽的床再加上大衣柜，面积就占去了一多半。一看到床，一种模模糊糊的道德危机感就在八平方米上方弥漫开来。小蔡想了想，没敢进卧室，快步走到了客厅窗前。
大刘殷勤道：“我去烧水泡茶。上次同事去日本给我带的樱花茶，据说很香。”
小蔡无事可干，遂站在窗前背手做老干部状凝视窗外。就在这时，火车缓缓出现在了远处的绿树间，有一种过于鲜明的蓝天丽日的不真实感，像松村诚的卡通插画。
她不禁失声惊呼：“火车！”